空场或独者

2014-05-01 11:54 阅读(?)评论(0)
三十二年了。甚至忘了他的姓氏
而当初是知道的;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当初也不知道。只有他空场而坐的身姿
而那荒岗上的茅屋是去过的
依然时不时地乍现,惊我

他,还活着么

而当年他竟然活着。另一个
三十二年前,他是有过妻儿的
而此后没有;人们还是有知道一切的
而忘记的更多;他
只是活
活着,活着,活着

隔着一川的秋月和春风,人们抚摸不到
那乱草丛生的空场上,一爿茅屋
时暗时亮的旱烟之火

有人说他有过最富裕的庭院
庭院里有着浸透书香的女人
而女人像向日葵一样围着他转
还有人说他的儿子
像高粱,像公牛,像没有嘴的葫芦
而那时候,他是庄稼地里的地之主

直到分田分地真忙的日子旋地而来
妻子稻草一样被红着眼睛的男人们搁到
儿子像狗一样被敲破脑壳。从此
空场啦!而他
活着,活着,活着

有人说他埋下了所有旧事
有人说他也埋下了言语
残余的怜悯也放过了他。偌大的荒芜
他只种植离群索居

有时候,饥饿和贫困撵着人们去想他
想起他的时候,人们一步步进入关于
阶级的条分缕析 
现在都在一片土地上披着四季风熬日子啦
好年景那龟儿子还是看不见一毫一分

也有人偶尔唠叨,目光幽幽地
朝向那座茅屋。这个孤寡老头啊
咀嚼仇恨会磨蚀多少年齿
吞咽思念能喂养多大天空
抱着徘徊不去的魂灵 哭或不语
又能够寄身多久——
他吃什么呢穿什么呢怎么活下来呢

而他依然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

从家乡来的人说前几年还见到他
那么长的胡子 他认真地
比划着 比划着
手势负责 表情复杂
现在是政府养着呢 他没有拒绝
只是还一个人住
不和俺们来往

三十二年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姓氏
六十四年了。他依然守着地下的妻儿
慢慢活,硬硬的活

他,应该还活着
像某段历史
在隐蔽的角落


后记:

     
    写下上面几行字,心中略微松散一些。
    但我自己知道,所能言者,也就如此了。未能说出的,说出了也未必达到意欲言说的,也只能停留在这些文字之间了。
    这当然是一个真实的人物故事。我对他熟悉到陌生,因为我只看到听到了故事本身,却进入不了故事中人的世界。一个人的边界是不是世界?或者,一个离群索居者、一个放弃了任何与他人交集者的世界是不是我们能够认识的世界?似乎有史学研究者语焉不详地嘟哝到:土改中,仅“解放”后,就有不少于200万地主被杀害了。那么,他,是活下来了——在妻子被羞辱而死、孩子被活活打死之后。一部历史,一次次地杀戮轮回,更激烈的有组织地杀害,更残暴地以专政之命的“消灭”,活着的我们,会回望吗,会记忆吗,会在今天的血液中透析出曾经的因子吗?
    我忍不住凸显一个毫无实意的“而”字。是的,他在命运的强大惯性前走出了转折——以“活着”“而”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他是唯一吗?是另类吗?不止于此,他为什么要“活下来”?为什么能够“活下来”?曾经识文断字的他、以智慧和劳动致富的他、有着大多数与土地打交道的劳动者极为羡慕也极为渴望的生活水准的他,到底以何种支撑、什么意志、哪一种念想,亦强亦柔地,如荒草如野树,一年又一年,挺了过来?他想让戕害于他的人们看到他活着吗,他想看看刈割了他妻儿的人们又活得好到了哪里去吗,他想等待这个时代在无端掀起疾风暴雨后会走到哪里去吗?或者,他仅仅是想以活着之身,延续妻儿的瞩望,料理妻儿坟茔的青草,重温曾经的安详时光?
    很多人,不会超过他的时光;很多人,会有他的上半生或者下半生;有些场,熙熙攘攘却一直空着;有些人,一直在着却不为所见。
    我们就是这么活着呢。


再附:应克复:丁弘的意义

                      ——评说共产主义的先驱者

                      (转帖)丁弘的意义--博客中国

http://ylhng.blogchina.com/21794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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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14-12-06 17:42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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