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皋闲人

唐克·九曲黄河

黄河一路走来，弯几道、折几回，恐怕无人数的清。但，黄河九曲而可见的地方，却绝对具有代表性，于是，千万人以之为胜景，争相赴焉。予不能免俗，何况寄身于大河中下游的岸边，如何不切切亟亟地赶过去呢？！

时已黄昏，偏又多云，落日几乎难见，虽然知道它固然是“圆”的。彤云遮蔽的落日该是有些愠怒和不甘吧，满脸憋出来的红光喷薄着、四散着，气冲斗牛，光溢西天，云便在盛大的天幕上，披彩锦、幻异形，尽施奇技。可是，心在河水，还是忍不住把最深情的凝目先送给眼前这曲折络绎至九叠的大河了。

炫目而绮丽的大河正在眼宇之内。九曲黄河所在之地隶属四川若尔盖唐克乡，大河已经从青海、甘肃跋涉而过，在这里斗折蛇行之后，再流回甘青高原。河西属甘肃省，河东属四川省，加上也在这里汇入黄河的支流白河，视域内的唐克草原河州片片，静水环绕。巨大的天幕下，远有青蓝色的宝鼎雪峰雄峙凭依，近有九曲盘桓的长河丝带萦回，云则白灰蓝彤各呈奇彩，草则起伏厚薄变换姿态，那种无声中透出的浩渺、宏大中夹持的磅礴、流动中蕴含的向上、混元间蕴藉的辉煌，顷刻之间，便入心、摄魂，让人在天地之间，既因接近了大化精神而敬畏倍增，又因亲近了自然神祗而生力弥坚。

临九曲黄河建起了观景长梯。依山而上，步步回头——每次都有新发现，因为每次都随着跋涉的增高而带来更广的视野。终于，在尽头了，赶紧回头看去，啊，这次可以数清了，一、二、三…，九折，真的九折呢，有人兴奋得喊出声来。我笑起来。那是当然的。中国文化中，“九”是神秘而又吉祥的最高数，人又借其谐音久，寓永恒之意，乃备受尊崇之神圣吉数。《史记》记载：大禹收九牧之金后，做了一件大事就是：铸九鼎，象九洲。皇帝穿的是九龙袍，宫前筑的是九龙壁，故宫三大殿的高度都是九丈九尺，故宫内各宫殿宫门及城门上金黄色的门钉，亦是横竖九排。黄河万里穿越，其间曲折自然难以计数，但一旦有了这样一个将曲折而典型呈现的意象性公演，以九折而代表无限，以无限而隐括所有，虽大河不语，大概已足以启人至多了吧。或许，早先的祖辈们，也到过这里吧，他们亦从中推演了对“九”数的尊崇也未知呢。

慕名而来的游客甚多。各种摄影器材尽有，长枪短炮如丛，面对美景，难拿矜持来从容，这是常情。我拍了几张，更愿以阅读来面对这天地之大美。草原不是第一次来，那苍茫下的密实、浩风中的细微、雪峰前的篝火、镜湖边的祈祷，哪些不是和生命的密码相关涉，哪些不是和逐水而居相始终呢？大河曲折行，径直走，高原、草原、平原，只要有人居之地，她都会慢一点、徐几分，哪怕将自己曲而折之。山河供养了大河，大河没有忘记这份恩典，她不言不说，只将自己的清水丽波一程程送达、一回回润泽。山河注目着、欣悦着、骄傲着。两心知会之际，缘投因合地段，便有了这九曲缠绵。那是不涉事功的纯粹至美，那是不关利害的娱情尽欢，那是唯有自然才能演绎的乾坤风雅啊。

密云依然遮蔽着太阳。西天上，落日一定怀着几分遗憾坠入遥远。夕照中的黄河，却更加明亮，已经薄暮浸淫的唐克草原布上了九曲的炫目光彩，提醒着人们，这里，浩渺的深处，依然有生命在律动。还有人留滞在山上，看样子，他们要在夜中遥看黄河了。那也一定美妙的，只要只留空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