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挽歌:蛊镇

2013-06-23 13:34 阅读(?)评论(0)


《远去的村庄》画家桂行创作品



《人民文学》今年第六期,有肖江虹的中篇小说《蛊镇》。周末,细雨在楼顶上徘徊一阵,似乎无由的就失去了挥洒的兴致,转眼就云散,到乌何乡再寻心仪去了。书房闷坐,便翻了一遍《蛊镇》,竟然很对我的胃口。甚好。

蛊镇是今天这个社会里的一个历史遗存。久远的时候,蛊镇人的先辈因为一次严重的祸事临近,弃乡而逃,最终找到了这处隐蔽在深山密林中的所在,苟延并繁衍。蛊镇人信蛊、制蛊、敬蛊、用蛊,甚至曾经有故蛊神祠。蛊镇人借助蛊而为业、为节、为市,竟也在深山中营造出一片繁华。然而,世易时移,到了今天,当生存有了更多的诱惑也有了更多的选择的时候,年轻人开始了主动的、热忱地、乃至集体的出走,马不停蹄地向着城市、向着远方、向着故乡的逆向走去。结果,古老的蛊镇、曾经华丽华彩的蛊镇、曾经传统凝重文化独守的蛊镇,败落起来,衰老起来,像赶往墓地的老人,像主人公王昌林,气喘吁吁,脚步踉跄。失去了年轻人风风火火的喧闹、吱吱嘎嘎的欢笑,村庄一派颓丧。十几个走路都关节作响的老者,几个被儿女老人拖累不能出门的女人,以及一个五岁的“西崽”,加上一个拐腿的王木匠,成了墙歪瓦破的蛊镇中的活物。

日子在翘望与失望、叹息与零落、残喘与骤逝中,无声息地捱过去。

王昌林是蛊镇的蛊师。作为蛊镇主体文化的祭酒,王昌林忘不了师傅的遗愿,忘不了蛊镇曾经的生机,可是他无能为力,虽然也鼓动着老弱病残修葺了蛊神祠,也鼓起余勇制出了最后也是最好的蛊,但他最后的安慰也只是在笔架山前,为自己寻得了一处永远的休息地。

故事很简单,甚至几乎不能算故事——细崽为了几块钱的酬劳,每天早上上门挨家敲醒那些有可能再也不会醒来的迟暮人,更多的时候则是陪着王昌林寻墓地、找蛊材;细崽的父亲到远方打工,答应细崽脸上的红色胎记褪去后就带他到城里去放风筝;细崽的父亲和工地上一位不知名的做饭女子好了;细崽的母亲为了保住自己的男人只属于自己求助王昌林制了情蛊并骗回丈夫使了蛊;丈夫回到工地后发现自己那里软起来且再不能振奋,恍惚中就从高楼落下来;安葬好细崽的父亲后,细崽也忽然病倒了且奇异地老相顿现,夭折。

到此为止,这几乎是一部边远而颓败的乡村的哀歌——不会停歇的年轻人的出走、看着日出日落计算余日的老人、生气屡屡散逸的村庄、苍茫晦暝的田野。

但是,不——

蛊镇的烟火还在绵延,蛊镇的土地还在播种。即使这些身子延滞于村庄的老者、弱者、残者、幼者,依然在感喟之后,呵呵笑着,从容地走在力不从心但绝不改弦易辙的路上。细崽的母亲经历着丈夫的出轨以及丈夫、儿子的去世,但仍然尽心地伺服着瘫痪的公爹,甚至细心地为老人煎上八成熟的鸡蛋,因为老人牙口不好;调皮粗粝的细崽因为辈分高可以开口就骂他的孙子辈王昌林,但依然用尽力气捶打王昌林酸痛的老腰;一帮留守村庄的老者,依然讲究着辈分礼节、乡邻仁义,无怨无悔地修葺着蛊镇极具象征意义的蛊神祠;甚至,那个因身残而一直单身的王木匠,在与细崽妈擦出一星点儿火花后,也止步于真诚地相助和谦恭地避让。最后,经历了一场生死别后的细崽妈,仿佛不经意地端给王木匠一盘回锅肉,让蛊镇飘起了某种希望才有的异香。也就是说,在这分明的挽歌中,我们感受到的却不仅仅是哀伤、绝望、凄厉、艰涩,还有命运的厄难来临后,接受中的坚毅、认可中的从容、看透后的达观、经历后的释然、站稳后的前瞻。

这就让人不能不称奇了。

也许,正如《人民文学》编辑所云:“在作品内部,氤氲着我们久违了的人文情味,让我们不禁怀着亲切和尊重想起从前那些具有此种格调的小说高手:台静农、沈从文、师陀、废名、萧乾、汪曾祺、阿城”;也许,是身为贵州人的肖江虹对于家乡特质文化有着独到的体悟,对民间生存有着情有独钟的认知,对于笔下世界有着难得的悲悯情怀;也许,在我们喧嚣的此在之外,生命和生存本来就有着这样的乡村模样,正好被肖江虹的眼睛捕捉到,并置放于文字经纬。

唐人元稹《赛神》一诗中有“惛邪中人意,蛊祸蚀精魂。德胜妖不作,势强威亦尊。”句。蛊,是懵懂未开时代人们操之的一种荒诞又神秘的奇技。蛊而为业,聚而成镇,当是刻意为之的“典型环境”了。但,即使蛊镇,那里生存着的生命,那些生命的生存,也都是我们这个时代里远非个案的众多。时代则是个静不下来的活物,一程一程地往前赶。身在时代,我们除了往前看,寻找“更好”之外,我们也可以回望,琢磨琢磨那些遗存、那些远逝、那些曾经,也许会对我们找到“更好”不无裨益吧!



 

肖江虹和他的儿子

  最后修改于 2014-12-06 16:29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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