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的描摹:那些文人的自画像

2015-03-01 22:29 阅读(?)评论(0)

上图为孙多慈的自画像

上图为徐悲鸿为孙多慈作画像



    谁能给自己画像?
    设问一出,人们自然地会想到那些能够着笔绘事的画家。不错,画家们不乏拿自己做模特的, 可是,一经入画,画中人便成了独立的“他者”。虽然,这个“他者”和画家自我之间,必然地藕断丝连,甚至按照现代文艺心理学的说法,自画像恰是画家在主体意识关照下对自己的自我分析、自我塑像、自我命名的一种方式。画像既成,再往前走一步,付诸观者,作为客体的观者也难免开始一番自己的认读、分析和命名。这时候,自画像搁在画家与观者之间,各自的立足点、出发点和抵达预期就天然地存在着接近或背离的可能。
    有趣的是,隔着画像,观者最初也最易生发的追问,几乎都是:这真的是谁谁本人吗?

    和画家相似,文人们也几乎都留下了各自的自画像。不同的是,画家的自画像基本上都是清晰的、明确的,一句话,是直接的;而文人的自画像技法相对地就复杂多了。比如用对比,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是一路;比如用标榜,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一路;比如可以示惨,郁达夫《沉沦》中的“零余者”是一路;比如还可以揭丑,卢梭的《忏悔录》中自暴其丑是一路;比如还有炫智,四处兜售指点迷津之术是一路,等等。于是,在这些自画像技法娴熟的文人笔下,端的是个个堂堂一表,人人凛凛一躯,光彩俨然如金玉,肝胆焕然皆冰雪。世人呢,总不免揣着一份素朴的谦恭,偶尔从文字中撞着了这样的画像,虽无高瞻远瞩之慧眼,却也难掩黑白可辨之常识,最初也最易生发的追问,也几乎都是:这真的是那个谁谁本人吗?

    当然不是,至少不全是。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言行修为勾勒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画像,无人可免。按照常理讲,画像实际上有两幅,其一在像中人自己心里,扪心自照,大抵上每个人是清楚自己的清浊肥瘦的;其一是像中人留给他人的,那是由着一个人的言行渐渐修成的。可是,世间奥妙的是,常理并不都能套上世间的事儿。文人以著文为生,世界这么浩大,天地这么宽阔,世人总是见其文时易得,见其人时极难,望文生义,看像判人,瞧,还真是给善于自画像的这些家伙留出了空档。这方面,古人如朱熹,喊“存天理灭人欲”一辈子,却逮着机会就拷打营妓严蕊,冷酷背后掩藏着龌蹉心理;今人如范曾,盛名如日中天,大师高德的样子几乎令人肃然,可一想起他詈骂彼师黄永玉的尖酸刻薄,又让人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这免不了让人看着这些林林总总的自画像,发现背后的玄机——那些立意为自我画像的文人,殊途同归,都在一个点集结:努力地要将自己画得至少是出类拔萃、最好是世不二出。换句话,也就是拿起粉饼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擦而已,岂有他哉?

    何以会出现如此的不堪?古人和今人实际上在怎么活的问题上有着颇为相似的认知,那就是要立人、立功、立言。说相似,是因为时代总会让人为“三立”注入世易时移的新内涵。“三立”看似并立,却以“立人”为本。本固,根深,人才能够修行成让自己惭愧少且让他人不讨厌的样子。这个标准说着容易,做到却是极难的。何为本,何为根?无它,心性品格而已。一个人在世上,因缘际会,功是可能立下的,言也是可能留得的。这些大大小小或明或显的“功”与“言”,已经立体着每个人的人前身以及身后名,亦即自画像是也。西谚有云:人首先是活给自己的。东谚则曰:在他人眼里看见自己。东西的人生哲学,对峙之中,其实予人以双向的启示,先认同活给自己是本源的也是本原的,再借助他人眼中的映象校正自我,庶几无愧或少愧于“人”吧?
    这样想来,便知道那些破费心机不能自拔,在自我画像中沉迷的文人们,其实是陷入了自恋和自欺的双重谵妄之中,虽然他们留给世人的文字总是努力地修饰出至诚至真天地无欺的样子。想想曹雪芹、胡适、鲁迅、钱锺书,想想列夫.托尔斯泰、詹姆斯.乔伊斯、约翰.弥尔顿,我们或许会明白,从不描摹自己的真正文人,那自画像是多么地接近其自身。

  最后修改于 2015-03-02 00:36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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